第61章 环淮安陈瑄访故老 奉灵柩汉王闹京师(1)(1 / 2)
顺着叶宗行的目光,几个人不约而同朝远方望去,官家的漕船一艘接一艘往淮安东门外的仁、义二坝而去,民船则去了西门外的礼、智、信三坝,在坝上改为陆运,最后送到几十里外的运河上重新装船。装卸的劳累辛苦一般人无法承受,但穷苦人家,为了几个铜钱、几斗米,只能拼上性命,年纪轻轻就因负重过度而身染重病或死去。没人主动去时,官府就挨户摊派,青壮劳力无一幸免,这也是叶宗行这个父母官的一块心病。几十里路不算什么,因地面落差又不是直接挖条河就能解决的。皇上派陈瑄来了,不用说朝廷出人、出力、出钱,就是淮安都出了,招来辖内的一片物议,于淮安百姓是长久之利的事也不能不做啊!叶宗行要竭尽全力协助陈瑄攻克这个难题,无论多难,只要是造福一方百姓。
偷眼看陈瑄时,也是心事重重,望着河面上一艘艘慢悠悠分入五坝的航船发呆。叶宗行道:“想着运河有一天畅通无阻了,顺流而下,千帆竞发,一时就想起了李太白的‘早发白帝城’,纵不是‘千里江陵一日还’,只要顺风起航,没了五坝递运的周折烦恼,就算是我淮安子民不再受苦受累的福分了。”
他端起一杯酒,“祝大帅旗开得胜,马到成功。需要我淮安府支应的,敬请开口。”几人一起饮了酒,陈瑄说:“当下最要紧的,就是找到一条既简捷又实用的疏治办法,恢复直接通航,省去军士、百姓的转运之苦。若得闲,知府明日再陪我走远些,精诚所至,金石开,不信东风唤不回。”
陈瑄一行又在山阳县运河周围转悠了几天,还是理不出头绪,正在懊恼,第五日临近正午时,艳阳高照,路旁的树叶有些卷,连生命力旺盛、春风吹又生的小草也低头了。就见管家湖畔一块平平的石头上端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,顶着毒毒的日头悠闲地垂钓,树上挂着他遮阳的斗笠,身边放着一只空空的鱼篓。
老人瘦骨嶙峋,手持钓竿,目视前方一动不动,不像垂钓,倒像是和湖水进行着一场无言的较量,抑或是默默地对话?鱼儿不咬钩,湖水会按他的意志去留?他那精瘦、固执、倔强的身躯却昭示着高山让路、河水低头的执着。
传奇般静坐,传奇般垂钓。是要传导上苍的旨意,还是透露百姓的心声!陈瑄纳罕!多日来,不,应该说是多年来,何曾见过这样的钓者,耄耋的年纪了还在和烈日抗衡,遮阳的斗笠宁愿为小树遮阴。该不是为了生计吧?陈瑄的眼前一亮,好奇,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对话感觉。
他和叶宗行对视了一下,不约而同点头下马,走近老者。“老人家,初春的日头也灼人,何不戴上斗笠遮一遮?”“大明的日月之光才照到淮安,老叟正要痛快地享受,遮了岂不可惜!”老人既不回头,也没有任何表情,端坐着,泥塑木雕般,依然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,
目不转睛,却心猿意马,钓钩的深浅和鱼儿是否咬钩他全不在意。是才三分怪,不怪不是才。话中有话的交谈,烈日当空的曝晒,几近诽谤的怪异和姜太公式的垂钓让陈瑄有了更浓的兴致,多日一筹莫展的无奈此时似是离他远去了。大明开国四十多年了,老人竟敢说“日月之光才照临到淮安”,日月就是个“明”字,这话传到朝廷,罗织个罪名一点都不冤。除非他所有的言谈举止就是要引起旁人的注意。莫非老者就是白英一类的人物,真的有了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幸运?陈瑄心头一阵狂喜,向陈珜等挥挥手,让他们退得远一些,自己则和叶宗行坐到老者旁边,若无其事地攀谈起来。
“老人家何出此言,不见我们是官家的人吗?”陈瑄故意关心地提示他的那句话的敏感,以便拉近和老人的距离。
“人活七十古来稀。”老人叹息一声,摇了摇头,“官家怎么了,只管抓好了,我这把老骨头丢在哪儿都一样!”又一句耿直的能把人噎个跟头的话,陈瑄很不受用,但他怀着对白英式高人的期待,也就从老人的话中读出了些许怀才不遇的失落。
“老人家如此伤感,心中一定有很深的苦楚?”叶宗行往老人跟前凑了凑,他的黑瘦的脸上满是善良、真诚和同情,由不得你不和他亲近,不和他掏心掏肺。在钱塘,他就这样结识了一帮子小民朋友,也使一帮子大户改了过去的为富不仁。
“不是天灾是人祸啊!”老人终于说了一句顺气的话。骂朝廷的话来人不接茬,呛人的话他们不当回事,还一再的好言抚慰,来人莫不是朝廷派来修河的人?老人的心终于软了下来。
“几十里河道不畅,几十年不治,搭进了多少活生生的性命啊!”老人哽咽着,再没了方才的坚强,也没了撅人的言辞。两个官人陪他一起“晒”太阳,他的心里已有了某种期望的预感,几滴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淌下来。
“我的两个儿子都被官府征去做了运船的挑夫,老大几年前就垮了,老二的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,就这么一段河道,大明立国快五十年了,才遣人来修,不是‘日月之光才照临淮安’?”
是这么个解释!陈瑄、叶宗行怎么跟个百姓说洪武年间一面立国一面东征西伐的大事,怎么说永乐以来治太湖、浚会通、讨残元的大事,国事繁忙,皇上能顾及到此已是不易。但这话又不能说,老百姓看的是眼前,管不了那么多,朝廷的百分之一或许就是他的百分之百。
“老人家绸缪至此,也是替国家、替皇上分忧了,不知方才所说一段河道是那一段?”陈瑄明知故问,想进一步证实老人的所指。
“老叟所言,你能采纳?”“愿闻其详。”天意怜幽草。陈瑄心里不明不白地蹦出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,重心还在“天意”上。
他等的就是这句话,多日来的辗转反侧,夜不能寐,搜索枯肠而不能得的妙计或许因面前这位老人的出现信手拈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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