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 宫府深奥其隐难言 河海广阔此论畅达(3)(1 / 2)
因为漕运,长期在海里行,河里走,找一条最便捷的路径,最多、最快地运送粮饷是陈瑄长期思虑的大事。宋礼初去山东时,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,他深深地清楚,淤好清而水难求,没有丰富的水源济运,那还是一条废河。待会通河治毕,走过几遭之后,以前的不屑和忧虑瞬间烟消云散,打从心底佩服起这个大嗓门、大块头的工部尚书了。不经意间,治理中、南运河的重任就落在了自己肩上。离开京师前,他还特地到宋府拜望了宋礼,讨教治河的办法。宋礼笑道:“山东和淮安不一样,一事一议,因地制宜,就像你过去打仗,此仗若照搬彼仗,非打败仗不可。惟有一点重要,地形地势,熟稔于心,若有当地故老相助,大事成矣!”
宋礼的话犹在耳边,微风徐徐吹过,战马踢踏前行,陈瑄满心都是修河的事了,更希望冥冥之中遇到有如白英一样的老人。刘纶不太服气陈瑄对宋礼的赞扬,压低声音道:“会通河开通后,我随大帅督理河运也有过多次,济宁至临清段还算通畅,济宁以南一段,有时候还不是要等老天爷下雨才能前进?”
“不能吹毛求疵,做事后诸葛亮。”陈瑄纠正他,“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。老宋之前,汶水泗水南下济宁,济宁南并不缺水,北去临清段水少,南旺倒汶后,七分水流北去,三分南下,所谓矫枉过正,所以缺水,水量在那摆着呢!但他毕竟是解决大问题了!下一步,就看我们怎么贯通淮安线,补足济宁南运河的水量。若能破解此二难题,劳绩当不在宋尚书之下。”
陈瑄看着远方,目光炯炯,仿佛正欣赏着自己率数万军民付出了无数辛劳汗水的杰作:大堤高筑,横亘中国数千里、连接数条河流的运河已顺畅得像一条完整的大河。
“大帅好气魄!”淮安知府叶宗行早从朝廷邸报上知了陈瑄修运河的消息,打听着他的日期和行程,今日专意候在这里。他在钱塘作了两任知县,以考满绩优、清正廉洁升任于此尚不足一年,对淮安算是有了个大致的了解,每年百万石北运漕粮在淮安陆路转运,人拉肩扛,千辛万苦,光阴、运量所迫,民怨其劳,一想到这事,他的心中就拧成了疙瘩,因为,淮安人首当其冲!
陈瑄、叶宗行都是实干的人,简短的寒暄之后,上马前行便切入主题。叶宗行说:“淮河改道,运河淤满,山坳里巨浸连亘,淮扬间千里泽国,说到底还是黄河桀骜不驯,狂放不羁,千里沃野一片片水泊,运河焉有不淤之理?宋尚书遣金纯、蔺芳治理后,它才稍稍驯服。大帅此来,正是时候。浚了运河,也解了我数万百姓夜以继日的转运劳作之困啊!”
陈瑄多次经过淮安,也知道转运的苦楚,叶宗行一说,心中又增了几分沉重,他问:“叶知府爱民之心令人钦佩,治理大黄埔有锦囊献与原吉,不知于彻底疏浚淮安段运河、早苏民困上可有良策?”
“还真叫大帅问着了,”叶宗行顿了一下,黑红的脸膛上泛过一丝苦笑,“前任留下了数千件的诉讼案子,每日升堂,喊冤叫屈的堆满衙门,脱不开身,淮安九县二州我只到过三个,整个淮安都不甚了了,焉有良策?此番顺便陪大帅走走,也算是遵了皇上‘看百姓是否安、田野是否辟’的旨意。”
十几个人围着淮安城走了近一天,人地生疏,终不得要领,天色将晚,叶宗行想安排他们回较大的淮水驿安歇食宿,陈瑄虽是合肥人,少小离家,合肥又与淮安相去甚远,便想在附近找一个热闹的地界知晓一些风土民情,倘若于茫茫人海中有缘结识白英一样的人,那不是上天赐予大明的又一个福分?于是,便在山阳县庙湾镇淮河边一个酒肆停下来。店家见来了十几个人的大买卖,一步三颠将马匹牵到后院饮喂。
正值初春,嫩芽绽绿,生机勃勃。叶宗行着人去安排膳食,卫士和随从分成几桌在一层坐了,陈瑄选了二层临窗的座位,打开窗子,一股子清新之气扑鼻而来,望着官道上行色匆匆的人们,看着远处淮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,感慨无限!
黄河改道入淮,平了泗水,暴了淮水,莫非数十年前这水道是旱路、官道是水路?人世间沧海桑田,自己也由一个十几岁的从军少年变成了一个总督漕运的总兵、平江伯,奔流到海的黄河之水亦如人生一样,有跌宕起伏,有风平浪静,它的怒涛汹涌、波澜壮阔就是它最得意的时候?也不尽然吧。伴着黄河的凶悍和桀骜,是黄河两岸生生不息、千千万万的华夏儿女,他们在黄河的浪涛中成长,在淤后的肥沃土地上耕耘,黄皮肤,是黄河留给华夏子孙最美好的印记。
他陈瑄又能给后人留下什么,是万里海疆、千里运河的漕运;是新筑的天津城;抑或是淮安百姓期盼的治运工程?自嘉定北上,思虑了多日、踏勘了一整天却一筹莫展,不要说留下什么,能给皇上交差吗?
心中怅惘着,只听叶宗行在身后吵嚷:“上菜了,上菜了!”陈瑄回头,一个小伙计把四凉四热八个菜和一壶酒一起摆到了陈瑄的桌上。几人坐定,叶宗行一一斟酒道:“大帅不辞辛苦,马不停蹄,一到淮安就踏勘了一整天,卑职略备薄酒,既为大帅接风,也愿大帅马到成功。”说罢,举杯示意。
“多谢叶知府的美意。”陈瑄饮了一口酒,“皇差在肩,重担压身,总有些食不甘味、寝不安神的感觉。这些年留下的老毛病,在海上航行时,生怕突遇风浪或倭寇袭扰,常常半睡半醒,风浪大一点,人就精神得像临战一样,耗了我自己,倒实实在在叫倭寇吃了几个大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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